必須守護的人
胸口好沉。
這是米利安醒過來時第一個感覺。
他緩緩的張開眼睛,一片模糊的視線下,亮眼的紅闖入眼中,佔滿他視野所及之處。他愣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是一顆非常熟悉的腦袋。
視線下移,那顆紅色腦袋的主人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身上──也就是趴在他身上,雙腿夾在腰部,兩手繞過腋下環抱胸口,手指甚至揪著自己的衣服死死抓住,像是捧著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模樣。
這總是非常忙碌的人怎麼在這裡?你的床應該在旁邊吧?這微妙的睡姿是什麼情形?諸如此類的疑問句出現在腦海,問題太多了令他無從反應。
突然,那顆頭顫動了下,一張白淨的臉孔從暗色的紅髮裡蹭了出來。
那雙與髮色同色的殷紅眼眸緊閉著,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似乎只是睡眠中無意識的動作。他的臉在懷裡蹭了蹭,不一會,便停住不動了。
只有規律的心跳與呼吸,在胸口緩緩起伏。
……明明在睡著時,是這麼人畜無害的模樣。
在心理默默感慨,他不禁伸出手,想要撫摸對方少有的沉靜入睡的臉龐,卻猛然揮空。
一瞬間無法反應過來。愣愣的望著,米利安瞳孔一縮,倏地往左手臂看去。
本來應該是左手的地方空蕩蕩的,多出的袖口無力地軟扁在床上,隨著他的動作堆皺出幾個摺痕。
對了,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總是會不小心忘記呢……
米利安輕嘆,用右手拉起棉被將懷裡的人仔細的蓋好,在三確認不會著涼以後,將手臂隨意地扶在懷中人纖細的背脊,大掌的撫觸讓敏感的身子抖顫了下,終究沒有躲開,而是任由那暖暖的溫度輕柔地撫摸。
靜靜的望著,陷入沉默。
諸多複雜情緒再度席捲而來。
曾一度完全失去意識,對米利安而言,只是閉眼和睜眼短暫的瞬息之間。但在甦醒之後,那個冷著表情一臉不耐坐在他的床邊的人卻告知,直到他再次張開眼睛,時間已經去了大半個月。
這段落差至今他仍毫無實際發生過的真實感,但以對方在一處定點坐落下來便不會移動分毫位置的習性,以及手中和散落在一旁看得出已經累積一段時日堆疊得老高的各式文件、實驗器具就是最好的證據。還記得那時候他覺得很累很累,喉嚨像是乾涸的河一般龜裂開來的痛,全身卻提不起半分力氣說話,哪怕只是想要一杯水喝。
像是猜到了眼神之中所透漏的訊息,那人站起來,一隻手掌陷入床緣,而另一隻手向前伸去拿起置於床頭半滿的水杯。米利安望著他,而那人則是不以為然的挑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那人在他的注視之下,仰起頭,毫不猶豫的自己喝了下去。
……依對方的個性想來也不會做那種溫柔的舉動,米利安並沒有特別的失望,也不感到意外。只是默默的收回目光,視線順著鼻胃管看過去,側過頭望向置於病床左側的儀器──
反而是接下來的發展令他措手不及。
臉被一雙手強硬的扳回正面,那雙看慣的暗紅眼眸突然非常非常的靠近,近的他有些朦朧的視線也能看清那如同髮色一般暗紅且根根分明、長的有些過份的睫毛在顫動,景物的記憶只到此為止,因為對方有些冰涼的手遮蓋了眼簾,
──而後,柔軟的事物輕輕的覆上嘴唇。
米利安不記得是哪一方先開始失控,只是傳遞含在口中的水的、單純的碰觸變了調,唇舌激烈的糾纏在一起,舌尖探入更深處,掠奪對方的唾液與呼吸。曾短暫的分離,偏頭變換角度以後,再度貼合在一起。那人長年不見陽光而白皙的有些透明的指拉扯著他的頭髮,指甲刮得頭皮有些疼痛。
在米利安伸手想要回擁他、卻抓了個空的瞬間,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炙熱的氛圍倏地消散無蹤。
感覺到自己瞬間的僵硬後停下了動作,那人有些不滿的抬眼瞪他,發現自己正望著空蕩蕩的左側,他一愣。
那人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閉上沾染慾望色彩的眼睛,再次張開時,瑰麗的殷紅化為枯萎般的灰黑。他面無表情的退開,沒說話,只是沉默的將自己的身體撐起脫離方才尷尬的姿勢,拉齊身上皺掉的白襯衫,並用袖口抹了抹嘴巴。
那人用冷漠的語調道出他難以接受的事實。
在刺目的火光之中推開那人的瞬間,米利安已經抱有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與覺悟,但是……果然,心理準備是一回事,生理上還是沒有辦法坦然接受這樣的結果。
低低的嘆息帶著深深的惆悵。也說不清那是什麼感受,失去左臂以後才知道,平常些很容易就能辦到的事情,單手做起來是多麼的不容易,更別說是其他事了。
……後悔嗎?
那倒是、不會。
原本一直都擁有的事物,已經永遠缺失,再也尋不回來。但最重要的那人,仍完好無缺、安然無事的睡在懷中。
沒事真的太好了。
米利安注視著懷中的人,本來有許多話想說,但望向伏在胸口平穩安睡的容顏後,所有話語如吹拂而過的微風,皆化為了沉默。
印象中,只有在心情非常沮喪時,他才會露出這般乖順的模樣。
原因什麼的,米利安沒打算深入探究。會讓對方這麼沮喪的事情除了實驗就是研究,可能就算解釋自己也聽不懂。他也非常清楚,對方想要得到的並不是虛有其表的安慰,而是更直接、更直白的行動。
用僅有的右手,將對他而言實在太過瘦小的身軀輕輕地、溫柔的擁入懷中。
「別老是胡鬧啊。」撥開垂在額間的暗紅髮絲,米利安抵著他的額頭,嘆息一般的低喃。
我已經沒有第二雙手可以保護你了。
「羅索……」
ENDE